今古齐观

　　前些天到了内蒙古自治区锡林浩特市。因为头一回踏足内蒙古的土地，颇为新鲜，且了解了不少新知识。始知该市有“中国马都”之谓，始知这个“马背上的民族”尊崇白马。当地编排的大型室内实景剧《蒙古马》，以“神马降临”为序曲，在灯光所营造出的时空隧道中，迎面而来的正是一匹白马。位于西乌珠穆沁旗的成吉思汗瞭望山的得名，基于一个美丽传说：征战之余的成吉思汗在此地休息，醒来时发现自己心爱的两匹白马不见了，登上山峰惊讶地看到那两个骁勇调皮的家伙正在远处悠闲地吃草，遂为此山赐名，寻常的一座山峰因之成为圣地。

　　相对而言，汉民族对马的颜色的推崇似乎倾向于红色。“人中有吕布，马中有赤兔。”诸多国人对此都耳熟能详。《三国志·吕布传》载：“布有良马曰赤兔。”裴松之作注时，引了《曹瞒传》记录的当时的这句俗语。经过《三国演义》的演绎，这匹马“浑身上下，火炭般赤，无半根杂毛”，并且能够“日行千里，渡水登山，如履平地”。罗贯中还说，赤兔马始而属于董卓，为收买吕布而忍痛割爱；吕布也果然投桃报李，杀死了义父丁原。而吕布被曹操缢杀之后，曹操又试图以赤兔马收买被俘的关羽，然关羽在拜谢之余，马照收，走照旧，声称“若知兄长下落，可一日而见面矣”，未为所动。

　　“白马饰金羁，连翩西北驰。借问谁家子，幽并游侠儿。”曹植《白马篇》中的句子。汉民族对白马也有非常欣赏，甚至赋予其圣洁品质的一面。洛阳白马寺供奉的，就是东汉时从印度驮回佛经的白马。《水浒传》第六十回，段景住盗了大金王子的坐骑打算献给梁山，那匹马“雪练也似价白，浑身并无一根杂毛”，并且“一日能行千里，北方有名，唤做‘照夜玉狮子马’”。现实中，也有不少骑白马的才俊猛将，如东汉时的张湛和公孙瓒。《后汉书·张湛传》载：“光武临朝，或有惰容，湛辄陈谏其失。”张湛就“常乘白马”，因此光武每见到他，辄言“白马生且复谏矣”。又《公孙瓒传》载，公孙瓒“常与善射之士数十人，皆乘白马，以为左右翼，自号‘白马义从’。乌桓更相告语，避‘白马长史’”，见到他得赶紧躲开，否则性命不保。又如五代时的王审知。《新五代史》其本传载：“审知为人状儿雄伟，隆准方口，常乘白马，军中号‘白马三郎’。”当然了，那是他受后梁封为闽王之前；成为割据一方的霸主之后，不用自己上阵搏杀，想必出行也该是另一番姿态了。

　　导致南朝由盛而衰的“侯景之乱”主角侯景，“所乘白马，每战将胜，辄踯躅嘶鸣，意气骏逸”。《南史》其本传载：“先是，大同中童谣曰：‘青丝白马寿阳来。’”侯景涡阳败后，“求锦，朝廷所给青布，及是皆用为袍，采色尚青。景乘白马，青丝为辔，欲以应谣”，后世因称侯景为“白马小儿”。李白就讥讽过他：“白马小儿谁家子，泰清之岁来关囚。”而“青丝白马”，就此成了作乱的代名词。

　　在抽象意义上，汉文化中的白马亦喻贤人、隐士。《诗·小雅·白驹》有“皎皎白驹，食我场苗。絷之维之，以永今朝。所谓伊人，于焉逍遥”。曹植认为：“彼朋友之离别，犹求思乎白驹。”朱熹云：“驹，马之未壮者，谓贤者所乘也。”又该诗有“皎皎白驹，在彼空谷。生刍一束，其人如玉。毋金玉尔音，而有遐心”，意谓骑白马的伊人已去，隐于空谷。通观全诗，程俊英、蒋见元先生认为，这位品德如玉的客人，纯洁高贵，不幸生于衰乱之世，君无道，既不可匡辅，又不肯依违，所以产生了遯世之心。

　　但汉民族对白色动物的心态颇有些矛盾，一方面以罕见白色禽兽等的突然出现为不祥之兆。比如白虎，从前便视为凶神。《警世通言·三现身包龙图断冤》中，“精通《周易》，善辨六壬”的算卦先生李杰给押司孙文算命，“卦象不好”，具体就是“白虎临身日，临身必有灾”。而另一方面，又每每将白色动物视之为祥瑞，包括白狼、白兔、白雉、白雀、白象、白鹿、白龟等，莫不如是。如《宋书·福瑞志中》载，文帝时老是看到白鹿、白象、白龟，地方大员们要么“以闻”，要么“以献”。为什么会出现这些？以白鹿而言，“王者明惠及下则至”。《新唐书·张知謇传》载，知謇兄弟五人，“皆明经高第，晓吏治，清介有守，公卿争为引重”，他家就出现了“白雀巢其廷”的景象。翻开历代志书中的“祥瑞”部分，可以发现诸如此类，不胜枚举。

　　对于此等祥瑞，前人也并非完全认同。唐高宗李治就说过：“凡厥休祥，虽云美事，若其不实，取笑后人。”贞元八年（792）正月，鄂州观察使何士幹献白鹿，唐德宗也说：“朕初即位，即止祥瑞，士幹致白鹿，其谓我何？还之，彼当惭惧；留之，远近复献。”竟不视，遂放于苑中焉。《万历野获编》云，嘉靖朝“凡呈祥瑞者，必命侍直撰元诸臣及礼卿为贺表，如白龟、白鹿之类，往往以此称旨，蒙异眷，取卿相”。在沈德符看来，这是“大臣谄媚”。

　　蒙古族崇尚白马，自有其背后的文化意涵。锡林浩特市西乌珠穆沁草原以盛产白骏马而闻名，在此种现实的基础上衍生出各种白马传说，也是有可能的。

　　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